继续翻译克拉克爵士的书《观看绘画》,维米尔《绘画的艺术》第二部分。
维米尔每一幅作品都有长长的准备期,在这段时间里,各种迹象可以看出来,他在思考如何赋予日常生活场景以象征意义,而且惯于用隐晦手法达到目的,比如背景中的画,或是用某些难以发现的细节。但在《绘画的艺术》中,主题本身就是对绘画的象征。模特代表名声,她的形象将要在展现在艺术家画架上的画布中。艺术家已经开始画模特头上的月桂头冠。
模特安详平静,她肯定不会去吹那把长号,不然就会扭曲自己漂亮的鹅蛋脸,这正是名声的象征,也证实了我们了解的维米尔的性格。
现存唯一的记录,是一位法国绅士巴尔达萨·德蒙克内(Balthasar de Monconys)1663年的一篇日记,不过里面说得也很不明显:“在代夫特,我见到了画家维米尔,他一张自己的画也不给我看,不过我们在一个面包师那里看到一幅。他为这幅画花了六百里弗银币,虽然画中只有一个人物,而我过去竟然还以为这幅画连六个皮斯托尔金币都不值。”(译注:一个皮斯托尔金币基本上与十个里弗银币等值。)名声!早在1663年,让这位著名的鉴赏家饶了那么大的圈子,维米尔已经因此而闻名了。但他不愿意让来访者看自己的画,我想,这肯定不可能是因为他手边没有自己的作品。恰恰相反,我们无法证明他的作品曾经离开过他的画室(面包房那一张是作为家庭开支的押金),他去世后的拍卖中,很早期的作品和晚期的都在一起。艺术品商人的工作让他足以养家糊口,抚养自己的九个孩子,还让他可以继续画自己喜欢的画,不受干扰。没有哪个出色的艺术家像他这样,有如此强烈的抽离感。
所以,这幅画中的画家当然是背对着我们,他蓬松的头发甚至让我们无法猜测他的脑袋是什么形状。
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是维米尔本人还是模特。可是看看那身装扮!这一回,也许他暴露了自己,因为这件有装饰缎带的紧身上衣与某个年轻人那一件极其类似,小伙子出现在德累斯顿那幅《老鸨》中,位于画面左侧,维米尔完成于十年前。
这幅早期作品中咧嘴笑的年轻人,真的有可能是我们完美无缺的艺术家本人吗?盒中的玩偶出现这一次之后,就被合上,而且永远结结实实地关起来了吗?如果真是这样,倒是可以解释描绘名声的画家强迫症式的性格,他几乎是蜷在画架上,像个大蟑螂。萨尔瓦多·达利对此特别激动,他多次把维米尔放在自己的弗洛伊德式混合作品中,次数几乎赶得上他模仿米勒的《晚钟》的数量。
上为达利的作品,都用到维米尔笔下的画家形象。
《晚钟》by 米勒
上为达利的作品,都是对米勒《晚钟》的引用。
我们也许可以猜度维米尔的性格:我们知道他如同一只眼睛。但那是何等非凡的眼睛啊!在欧洲绘画中,第一次,几乎也是最后一次,这只眼睛不需要借助触觉来确定自己的感受。坚实的轮廓线表明可触碰的概念。即便是卡拉瓦乔,在他反对学院派绘画的革命中,仍然保留了这样的理念:封闭的轮廓线构成造型。维米尔,这个性格上最不像卡拉瓦乔的人,要激进得多。某个区域的颜色或色调变了,他就记录下这个事实,毫无偏见,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知道那备受审视的物体到底是什么样子。这般视觉上的天然纯真几乎是不自然的,人们因此想要找出理由,说明他借助了某些机器。我觉得几乎可以肯定,维米尔使用了光学成像器(camera obscura)这样的设备,它可以把场景的彩色图像投射到白色平面上。即便他没有使用这样的机器(它们操作起来特别困难),也一定通过暗箱中的磨砂玻璃观察场景。这不仅能解释简化的色调,还能说明高光部分的小球状颜色斑点。卡纳莱托的绘画中同样能看到类似技术,人们都知道他使用光学成像器。研究老式相机的人都能记得,光线照在物体上,会在物体表面投射成小小的发光球状光斑。
【译注:关于上面最后一段,推荐找来纪录片《蒂姆的维米尔》看看,一位软件公司老板特别喜欢维米尔,就打算使用维米尔的作画方法,借助相关机械作画,结果是惊人的。看到最后,艺术君本人都泪目了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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